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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报告

昏黄的灯泡下,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沈知坐在那***擦干净的桌子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

国家灾害风险评估办公室。

一个牌子,一个人,一间杂物间。

这就是全部。

他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敲下标题。

《关于江城地铁5号线黄浦路站特大暴雨内涝风险的紧急评估报告》。

写报告,需要数据。

他脑子里有最精确的结果,但他需要一个能让所有人,尤其是让梁栋那种人,挑不出毛病的推导过程。

他需要官方数据。

第二天一早,沈知拿着一份自己打印的申请表,敲响了数据分析中心主任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个地中海发型,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姓马。

“哟,这不是沈主任吗?稀客啊。”马主任皮笑肉不笑,把他让进办公室,自己坐回大班椅上。

沈知把申请表递过去。

“马主任,我需要调阅江城市近五年的水文资料,以及地铁5号线黄浦路站周边的市政管网原始设计图纸。”

马主任接过申请表,只扫了一眼,就扔在了桌上。

“沈主任,新官上任啊。”

他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

“要数据?可以。”

“流程单呢?秦副部签字的文件呢?”

“没有?”

马主任的调门高了一点。

“没有我怎么给你调?我这儿有我这儿的规矩,不是菜市场,想拿什么拿什么。”

沈知看着他。

“我是应急管理部下属办公室主任,我有权调阅相关资料。”

“哈哈哈。”马主任夸张地笑了起来。

“沈主任,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他身体前倾,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梁总工特意交代过,数据安全,责任重大!”

“你那个办公室,就你一个人,连个加密设备都没有,数据给你,泄露了算谁的?”

“我担这个责任,还是你担?”

他的话,又快又密,根本不给沈知反驳的机会。

“再说了,你那个办公室,是临时的!连编制都没有!说白了,你就是个临时工,懂吗?”

“一个临时工,要调阅我们技术中心的核心数据?”

“你觉得可能吗?”

马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

“回去吧,等秦副部给你签了字,再来。”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梁总工这几天要去外地考察,部里的大小技术审批,都得等他回来。”

“你慢慢等吧。”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

沈知站在走廊里,手里那份申请表,像个笑话。

整个技术系统,已经对他关上了大门。

他回到地下二层那间阴冷的办公室。

坐了很久。

然后,他重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常规的路,走不通。

那就走没人走过的路。

他打开一个黑色的命令行窗口,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滚动。

前世,他被行业封杀后,为了找到那些建筑寡头偷工减料的证据,他自学了网络追溯和数据挖掘。

他知道,应急管理部这套看似固若金汤的内网系统,有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后门。

一个为早期设备兼容性留下的,没有关闭的旧数据端口。

权限很低。

只能访问一些不对外公开,但又不算绝密的“历史资料”。

比如,十几年前的老旧城市勘探图。

比如,已经归档封存的,项目原始设计图纸。

屏幕上,数据流猛地停住。

一个文件夹的图标,跳了出来。

江城地铁5号线-原始设计图纸(备份)

沈知移动鼠标,点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图纸文件,一张张在他眼前展开。

他找到了黄浦路站的结构图,排水系统设计图,以及周边管网的铺设图。

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都和他脑海中的记忆,严丝合缝。

设计,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施工。

他需要更精确的数据,来构建一个无法辩驳的模型。

一个能把梁栋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的模型。

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苏晴鸢。

那个在会议上,唯一一个低头敲着电脑,对所有争论都漠不关心的女人。

她是技术中心数据建模组的组长,一个纯粹的技术狂人。

对这种人,行政命令没用,权力压制更会激起反感。

唯一能打动她的,只有技术。

沈知关掉图纸,开始编写他的模型算法。

他没有从头构建一个庞大的系统。

他只写了最核心,最颠覆认知的那一小段。

一个绕开了传统水力坡度计算,直接通过拓扑网络节点来反推压力阈值的算法。

这是超越这个时代至少十年的建模思路。

第二天中午,食堂。

沈知端着餐盘,径直走到了苏晴鸢的对面,坐下。

苏晴鸢抬起头,无框眼镜下的眼睛,带着一丝询问。

她对这个男人有印象。

那个在会议上,把梁总工气得摔门而出的“代理主任”。

“苏工,打扰了。”

沈知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了过去。

“我建了一个城市内涝的耦合模型,但在模拟管道压力骤变的时候,算法总会崩溃。”

“我怀疑是我的一个参数假设有问题。你对这方面是专家,能帮我看看吗?”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个请教者。

苏晴ционные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那段代码上。

只看了一眼,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滑动触摸板,快速地浏览着。

食堂里的嘈杂,在她耳边消失了。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随意,慢慢变得严肃,最后,是完完全全的震惊。

“你这个模型……”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沈知。

“不是,你这个算法思路,谁教你的?”

“它绕过了传统的水力坡度计算,直接用拓扑网络节点来反推压力阈值?”

“这……理论上可行,但对基础数据的精度要求高到变态!你用的是什么数据?”

她是个识货的人。

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算法的***性,和它致命的弱点。

沈知平静地回答。

“公开的统计年鉴数据。”

“所以结果总是有偏差,模型随时会崩。”

苏晴鸢明白了。

用一堆估算出来的模糊数据,去跑一个要求极致精度的顶尖模型。

这等于开着一辆拖拉机,想去跑F1的赛道。

不崩才怪。

“如果……”沈知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

“只是如果,能用你们中心去年管网普查的原始数据跑一下,哪怕只是黄浦路站周边一公里的。”

“模型就能定准了。”

他没有直接索要数据。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技术上的可能性。

一个能让这个***性算法,从理论变成现实的可能性。

苏晴鸢的呼吸,急促了一点。

她看着沈知,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挣扎。

梁总工的禁令,她很清楚。

但眼前这个算法,对她的诱惑太大了。

那是一种,能窥见技术新大陆的诱惑。

“把你的模型发我邮箱。”

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晚上回去,用我的个人电脑试试。”

她强调了“个人电脑”,这是在规避风险。

“我只是帮你验证算法,不代表我同意你的结论。”

“谢谢。”沈知收回电脑。

他知道,他赌对了。

当天晚上。

沈知收到了一个加密邮件。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黄浦路站周边一公里内,所有市政管网的普查原始数据。

精确到了每一个阀门,每一个接口,每一段管道的材质和内径。

沈知把数据导入模型。

他脑海中那个因为施工方偷懒,被换掉的600毫米管道的数据,赫然在列。

他按下了回车键。

这一次,模型没有崩溃。

笔记本电脑的风扇开始疯狂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屏幕上,蓝色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新。

一个虚拟的,和黄浦路站一模一样的地下世界,被构建了出来。

沈知输入了一个参数。

瞬时降水量:200毫米/小时

屏幕上,代表雨水的蓝色数据,瞬间灌满了整个虚拟管网。

代表压力的红色警告,在一个节点上疯狂闪烁。

就是那个被替换的600毫米管道的接口处。

下一秒。

红色的数据,冲破了管道的束缚,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倒灌进代表地铁站的灰色模型里。

从第一个红色数据出现,到整个地铁站模型被灌满。

计时器上的数字,停在了。

9分47秒

沈知把模拟结果,截图,保存。

他花了一整夜,把所有的数据,图表,模型推演过程,全部整理成一份无可辩驳的报告。

天亮的时候。

他打印出了这份报告。

一共三十页。

他走出地下室,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他穿过那些投来好奇和讥讽目光的人群,径直走到秦卫民秘书小刘的办公室门口。

小刘正无聊地刷着手机,看到沈知,愣了一下。

“沈……主任?有事吗?”

沈知把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放在他的桌子上。

“麻烦你,把这个交给秦副部。”

“这是我们办公室的第一份报告。”

他说的是“我们”。

小刘拿起报告,看到了封面上那行字。

《关于江城地铁5号线黄浦路站特大暴雨内涝风险的紧急评估报告》

他翻开第一页。

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跳进他的眼睛。

核心结论:在遭遇每小时200毫米的瞬时强降水时,黄浦路地铁站现有排水系统将在3分钟内超载,并在10分钟内发生毁灭性倒灌,站台将被完全淹没。

预估风险等级:最高级(红色)

建议:立即停运5号线,对黄浦路站进行封站改造,更换所有不合规的排水管道。

小刘的手,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沈知。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写报告。

他是在拉响一场战争的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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