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名字便有了执念。上面有政策下来,我也有幸去读了小学,村里小学教的字并不多。我便从我仅认识的那些字里...
原本存疑的父母和奶奶,在那摞红票子面前昏了头。
这些年为了生弟弟,家里已经掏空了太多家底了。
那时太乱了,我被裹在被子里缩在一边,满脑子都是被淹死时的恐惧。
谁都没有意识到:
这位小姨为何来得如此凑巧?
这位小姨多年不和妈妈联系,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我家?
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姨怎么就知道我们村在准备申请建学校,怎么知道张叔最在意这些事情?
但那都不重要了。
那之后,我离开了周家,成了小姨的孩子。
我也没什么能拿走的东西,仅有的几件衣服都薄得透光。
小姨只是看了一眼,就给丢在一边。
走前,我妈跟出来问了一句:「爸妈咋样了。」
小姨抱着胳膊,转头看着自己的亲姐姐:
「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家里的东西都给我弟了。」
「我走了,招娣姐。」
3.
我跟着她坐了一夜的车才来到这个吹着北风的城市。
小姨一个人住在城中村的廉租房里。
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十分干净,被带回去的时候我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
家里沙发上铺着奶油黄的毯子,还有电视剧里才有的印花抱枕。
窗上挂着白色的、带花边的薄纱窗帘,和窗台上养的小盆栽摆在一起漂亮得不行。
我拽着衣角,怯生生地看过屋子里的每一处布置,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喜欢得不得了。
和我上学时幻想的小房子一样。
小姨做事很快,把我带去了浴室搓洗一顿,又去柜子里翻出来一大包子衣服。
有蝴蝶结的小衬衫,有蕾丝花边的公主裙,亮闪闪的黑色小皮鞋……
全部是我的尺寸。
书包、文具、玩具、鞋子、零食,她好似一个魔法师,什么好东西都能变出来。
她像是献宝一般把一大堆东西推到我面前,拿一样问我一句:「这个喜欢吗?」
不得不说,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还有不少是村子里男娃娃逢年过节才有的新奇玩意,以前我只能眼巴巴地瞧,如今全部被塞到了我的怀里。
太久没见过光的人忽然被阳光包裹,双眼会不受控制地掉下眼泪。
「喜欢、喜欢……谢谢你。小姨,这些是不是很贵?」
我抱着这些见面礼,发出的声音很小。
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
小姨翻找礼物的动作顿了顿,把手里的一条小裙子放下。
她把纸巾丢给我:
「哭什么啊,你好日子才来!」
看我抽抽噎噎哭的马上要晕过去了,小姨无奈地从那一堆礼物里拿出一包糖果,扯开后塞到我嘴里一颗。
「哭吧哭吧,今天哭完了以后你就不能再掉泪了,你跟着我就不能再受苦了。」
那颗糖怪怪的,很香,最开始有些苦,但后来就变得甜滋滋的。
小姨说那叫巧克力。
苦完,它就甜了。
4.
小姨带我玩乐了几天,把那些我只在梦里看到过的东西全部体验了一遍。
她把我打扮得像个富裕人家的小千金。
头发扎得利利索索,身上的小裙子又舒服又漂亮。
她也给自己打扮得时髦又漂亮,墨绿色的厚风衣穿在她身上把她衬托得又瘦又高。
她说:「咱们去改名,原来那个破名字狗都不能叫。」
上一次去派出所改名是我的噩梦。
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把我像牲口一样拖拽进那间屋子。
她带着一口乡音,连说了三四遍:「改名,就叫周贱女。」
其他人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劝:
「大娘,哪儿有给姑娘叫这个名字的,说出去多难听啊。」
我奶奶翻了个大白眼,顺势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叫喊:
「这妮子是讨债鬼啊,我家心善没给她丢了,她反倒讨我家的子孙债哦!」
她喊着那些封建迷信的宣传,又是撒泼又是打滚。
那些工作人员没办法,把她扶起来,看我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
那时候的我不到五岁,却还是被这些眼神盯得连夜做噩梦。
又一次踏入熟悉的场景,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小姨却捏了捏我的手,把我往里面牵。
「这孩子原来的名字不好,我们现在改名,叫……」小姨转头看了我一眼,看着我逐渐发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叫周禾云。」
我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小姨。
自从我叫周贱女后,我对自己的名字便有了执念。
上面有政策下来,我也有幸去读了小学,村里小学教的字并不多。
我便从我仅认识的那些字里筛。
我喜欢禾字,人人都喜欢禾,那是粮食,是所有人的心尖。
我喜欢云,天上那些大朵大朵的白棉花无拘无束的,飞得那么高,走得那么远。
周禾云、周禾云。
我其实偷偷叫过自己这个名字,我也偷偷告诉班上的朋友说:「你们以后叫我禾云。」
只是后来这事传到家里,我被好一顿打:
「叫你贱名是为了咱家好,你个贱皮子还想叫啥好名字?」
我把周禾云这三个字当过年的糖块那般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小姨却把它挖出来,按在了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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