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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咱们去改名,原来那个破名字狗都不能叫。」

上一次去派出所改名是我的噩梦。

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把我像牲口一样拖拽进那间屋子。

她带着一口乡音,连说了三四遍:「改名,就叫周贱女。」

其他人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劝:

「大娘,哪儿有给姑娘叫这个名字的,说出去多难听啊。」

我奶奶翻了个大白眼,顺势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叫喊:

「这妮子是讨债鬼啊,我家心善没给她丢了,她反倒讨我家的子孙债哦!」

她喊着那些封建迷信的宣传,又是撒泼又是打滚。

那些工作人员没办法,把她扶起来,看我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

那时候的我不到五岁,却还是被这些眼神盯得连夜做噩梦。

又一次踏入熟悉的场景,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小姨却捏了捏我的手,把我往里面牵。

「这孩子原来的名字不好,我们现在改名,叫……」小姨转头看了我一眼,看着我逐渐发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叫周禾云。」

我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小姨。

自从我叫周贱女后,我对自己的名字便有了执念。

上面有政策下来,我也有幸去读了小学,村里小学教的字并不多。

我便从我仅认识的那些字里筛。

我喜欢禾字,人人都喜欢禾,那是粮食,是所有人的心尖。

我喜欢云,天上那些大朵大朵的白棉花无拘无束的,飞得那么高,走得那么远。

周禾云、周禾云。

我其实偷偷叫过自己这个名字,我也偷偷告诉班上的朋友说:「你们以后叫我禾云。」

只是后来这事传到家里,我被好一顿打:

「叫你贱名是为了咱家好,你个贱皮子还想叫啥好名字?」

我把周禾云这三个字当过年的糖块那般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小姨却把它挖出来,按在了我的头上。

「这名字才是女孩子家该有的嘛,之前那名字……真是丧良心,这左邻右舍不用唾沫星子喷死她爸妈?」

「那家子人丧良心哦,早没皮没脸啦。」

小姨和改名字的人谈笑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我的头。

那时的我被自己换了新名的快乐蒙了眼。

日后想来,小姨是怎么知道我梦中的名字叫周禾云呢?

不止如此,她还知道我喜欢奶黄色,我喜欢绿豆糕泡水,我喜欢脆一点的土豆丝,我喜欢牛奶味的硬糖。

即便我从没说过。

我像小姨的一场开卷考试,被她一览无余。

她从何而知,她从何而来,她到底是谁?

「这不是小珍吗?这孩子是……?」

回家路上,小姨给我买了一根山药豆的糖葫芦,吃起来香甜得很。

小姨住的那片地方,全是廉价出租的自建房,附近的邻里也都相互熟悉。

一个买菜的嬢嬢挎着篮子朝小姨打招呼,小姨吃的是红果山楂的糖葫芦,嚼了半天才能回话:

「这是我女儿。」

嬢嬢愣住了,指着小姨,又指了指我。

「你才二十出头吧,能有这么大个姑娘。」

小姨不过二十四五岁,有我一个九岁的女儿确实不像话。

虽然我年纪小,但村里老人常聚在一起扯的老婆舌我还是听过的。

谁家媳妇不检点、谁家女儿十五六岁就跟人去了苞米地、谁家男人又去哪个村的寡妇院里过了一夜。

我那时听不懂,但围在一起的老人们脸上皆挂着一副令人看了就害怕的戏谑嘴脸。

那个贫瘠——从物质到精神都十分贫瘠的小村落,他们只能靠那些下流低俗的闲话来打发时间。

下意识地、我怕小姨被人说三道四,于是一步上前,挡在小姨面前。

「不,她是我小姨。」

挎着菜篮子的嬢嬢眨了眨有些浑浊的老眼,小姨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一句:

「对,我外甥女,她爹妈都没了,我接来养着了。」

嬢嬢了然地哦了一声,然后一脸爱惜地弯下腰,摸出了一颗白色的小糖瓜给我。

「小珍这姑娘就喜欢开玩笑,原来是个苦命的小娃娃,吃点糖。」

不管在村里还是在城里,这些挎着菜篮子的嬢嬢永远都是情报组的首席线人。

只不过半天,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

「西胡同的珍珍家的外甥女,是个没了爹妈的可怜姑娘。」

「那姑娘还没人家呢,养了个孩子,以后可不好说媒啊。」

「要不说人家珍珍心善呢?自己姐姐家的妮儿也接过来养,养得还挺金贵呐,我听说她正在找人给那孩子往学校里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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