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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重逢雨水疯了似的鞭挞着城市,每一滴都砸在玻璃幕墙上,碎裂成无数浑浊的泪痕。

霓虹的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扭曲成一片流动的、光怪陆离的油彩。

空气里弥漫着轮胎碾过积水发出的粗粝声响、行人匆忙奔逃的杂乱脚步,还有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湿冷的、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沉沉压在胸口。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黄铜包边的玻璃门,从香奈儿门店里那恒温的、弥漫着矜贵皮革和小羊皮气息的堡垒中走出来。

新到手的铂金包,硬挺的线条和温润的金属扣在门内柔和的灯光下曾闪耀着无懈可击的光泽,此刻被店门口巨大的雨棚勉强护着,依旧是一方不容侵犯的领地。

门童恭敬地撑着巨大的黑伞,将我引向停在路边的宾利慕尚。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汇成细流沿着伞骨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幕。

就在我准备弯腰钻进那温暖干燥的车厢时,一道人影毫无预兆地撞破了这道雨帘。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车门前,离我不过两步远。

猝不及防地,视线撞上。

——林骁。

那个名字像一枚带着倒刺的钩子,毫无防备地扎进我记忆深处那片自以为早已结痂的废墟。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刚做好的水晶甲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我瞬间清醒。

伞外的世界,暴雨如注。

他就站在那片狂暴的雨幕里,没有伞,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外套。

一件洗得发灰的旧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头发被雨水彻底驯服,一绺绺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汇成小溪,顺着他深刻却憔悴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一路滚落,最终消失在微微颤抖的下颌边缘。

那曾经是我最熟悉的脸庞,每一个棱角都曾在午夜的台灯下被我指尖的温度细细描摹。

此刻,却像一件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褪了色的石膏像,被无情地冲刷着,显露出内里冰冷的裂痕。

嘴唇失了血色,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如同淬火星辰般的眼睛,此刻在雨水的冲刷下,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浑浊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时间仿佛被这滂沱大雨凝滞了,周遭鼎沸的车流声、雨声,瞬间被抽离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只有他粗重、带着水汽的呼吸声,一下下,沉重地砸在空气里,也砸在我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无数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话语。

终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苏晚……能……能借我点钱吗?”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铁钉,被强行从腐朽的木板上拔出。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生涩地切割着雨幕。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湿透的旧T恤,扫过他冻得发青的嘴唇,扫过他眼中那片破碎的、摇摇欲坠的废墟。

曾经支撑他傲然挺立的那根脊梁骨,似乎真的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打折了。

铂金包冰凉的金属搭扣贴着手腕,像一枚小小的、坚硬的盾牌。

我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停留在精心描画过的唇线上,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近乎残忍的疏离。

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有。

我只是微微偏过头,对着旁边举着伞、面色有些无措的门童,轻轻颔首示意。

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门童立刻会意,一手更稳地擎住伞,另一手迅速而恭敬地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隔绝风雨的车门。

温暖干燥的车厢气息混合着顶级皮革的淡香,瞬间扑面而来,形成一个无声的、强大的***结界。

我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那目光短暂地掠过他僵直的身影,如同掠过路边任何一件被雨水打湿的、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然后,毫不犹豫地俯身,姿态优雅地钻进了那片温暖的庇护所。

车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轻响——“咔哒”。

隔绝。

世界被清晰地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车内,是恒温的静谧,是香氛氤氲的安全堡垒。

车外,是冰冷的、喧嚣的、令人窒息的倾盆世界,以及那个被遗留在那片冰冷喧嚣中心的身影。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如同沉睡的猛兽被唤醒。

车身平稳地滑入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车流中。

我没有回头。

后视镜里,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漫天雨幕中急速缩小、模糊,最终被密集的雨线和川流的车辆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像一个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潦草笔迹。

只有手腕上铂金包坚硬的棱角,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来它的存在感,冰冷而实在。

惊天真相一周后的午后,阳光慷慨地洒满露台,在白色藤艺小圆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现磨瑰夏咖啡的馥郁果香和一丝甜点刚出炉的暖意。

指尖刚捻起一块精致的抹茶慕斯,手机屏幕就在旁边无声地亮起,推送通知像一条冰冷的蛇,倏然滑入这片慵懒的宁静。

【突发!新锐资本神话破灭!“骁锐资本”宣告破产清算,创始人林骁疑卷款潜逃?】加粗的黑体标题,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眼底。

指尖的慕斯微微一颤,细腻的抹茶粉簌簌落下几点。

我端起骨瓷咖啡杯,杯壁温润,浓郁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带来一丝奇异的回甘。

窗外,城市在阳光下运转如常,车流如织,行人步履匆匆。

那个暴雨中的狼狈身影,那个沙哑的乞求声,与屏幕上冰冷残酷的文字重叠、撕裂,最终在咖啡氤氲的热气里,扭曲成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符号。

骁锐资本。

林骁。

曾经多么响亮的名字,金融圈里一颗飞速蹿升、光芒刺目的新星。

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债务和投资人绝望的控诉,成了财经版面上供人唏嘘咀嚼的失败标本。

手机屏幕尚未暗下去,又一条信息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像一个幽灵,执着地叩击着这片刚刚恢复的平静。

发信人:【林骁】。

没有称谓,没有铺垫,只有一行赤裸裸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文字,横陈在屏幕中央:“当年分手,是因为你父亲用一千万逼我离开你。”

嗡——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

咖啡杯停在唇边,滚烫的液体似乎瞬间冻结。

露台上和煦的阳光、咖啡的香气、远处模糊的市声……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和温度,视野里只剩下那行刺眼的黑字,每一个像素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视网膜上。

“一千万……逼我离开……”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骨瓷杯壁传来抵抗的力量。

滚烫的咖啡表面漾起细密的涟漪,倒映着我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和眼中翻涌的冰冷风暴。

无数个被刻意深埋的夜晚,那些被泪水浸透的枕头,那些被酒精***痛楚,那些关于背叛、关于轻易放弃的尖锐质疑……此刻都被这短短一行字粗暴地掘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真正愈合的断面。

父亲?苏振山?那个在我崩溃质问林骁为何如此狠心绝情时,只是沉默地拍着我肩膀,告诉我“男人薄情,不必挂怀”的父亲?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被彻底愚弄的寒意,沿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阳光依旧明媚,咖啡依旧温热,但我整个人,仿佛被骤然抛入了冰窟深处。

我猛地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碟子撞击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打破了露台死寂的空气。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冰冷,点开手机通讯录。

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名字——“爸爸”——在指尖下微微颤抖。

拨号音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晚晚?”父亲苏振山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沉稳依旧,带着一丝惯常的、属于上位者的温和关切。

这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像裹了蜜糖的毒药,腻得让人心头发冷。

我甚至没有喊一声“爸”。

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口,被那行短信点燃的火焰烧灼得嘶哑变形。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背叛的剧痛。

终于,那个被愤怒和冰冷淬炼过的问题,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出去:“爸,” 我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冰冷、锐利,每一个字都淬着寒霜,“你当年给林骁那五千万,他吐出来了吗?”“……”电话那头,是瞬间的死寂。

那死寂沉重得如同实质,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空气骤然凝固的压力。

连露台上偶尔掠过的微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时间被拉长、扭曲,只剩下电流微弱的嘶嘶声,成为这片窒息真空里唯一的背景音。

一秒。

两秒。

短短几秒的沉默,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足以让冰冷的愤怒在血液里凝结成尖锐的冰棱。

他果然知道!这沉默本身,就是最确凿无疑的认罪书!那个在我最痛苦无助时扮演着沉默守护者的父亲形象,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精心伪装的、令人作呕的交易内核!五千万!不是一千万!他甚至瞒着我,把价码翻到了五倍!只为了买断我的感情,买断林骁在我生命里的存在!就在那冰棱即将刺破胸腔的临界点,苏振山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褪去了所有沉稳的伪装,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刻骨疲惫和巨大荒谬感的沙哑:“吐出来?”他短促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浸满了苦涩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无力,“晚晚……他拿了那五千万,转身就投进了‘瀚海资本’!那是当年我们苏氏集团在新能源领域最大的对手!他用我的钱,买通了关键人物,撬走了我们最核心的技术团队和三个最重要的地方项目!”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落。

“我们苏氏……因此元气大伤,保守估计,损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痛楚,那个数字最终带着血淋淋的分量滚了出来,“……两个亿。”

轰!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骇人的真相瞬间碾碎。

两个亿?!我捏着手机的手指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凉的藤编桌面上,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指尖触碰到的骨瓷咖啡杯,杯壁依旧温热,可那温度却像毒蛇的信子,***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恶寒。

下气向我乞讨一点钱的男人……那个拿着五千万分手费的男人……那个用这五千万作为武器,狠狠捅了我父亲、捅了苏氏集团致命一刀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真相撕裂的剧痛和滔天的愤怒。

那愤怒如此猛烈,烧干了血液,烧尽了氧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

“瀚海资本……” 这四个字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林骁投了瀚海?”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毁灭性的重量。

“是。”

苏振山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同样燃烧的余烬,“晚晚,我知道你恨他当年离开。

但我更恨!我恨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我恨他不仅辜负了你,更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白眼狼!”露台上的阳光似乎骤然失去了温度,变得惨白而刺眼。

精心布置的下午茶场景,此刻显得无比荒谬和讽刺。

那杯昂贵的瑰夏咖啡,香气依旧,却只让人联想到阴谋与背叛发酵的腐臭。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依旧是那个此刻如同诅咒般的名字——【林骁】。

这一次,不是短信。

是电话。

尖锐的、持续不断的铃声,像索命的咒语,撕破了露台上死寂的空气,也狠狠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嗡——嗡——手机在光滑的藤编桌面上疯狂地震动着,屏幕固执地亮着【林骁】两个大字,那铃声尖锐、急促,像索命的钩爪,一下下挠刮着耳膜,也撕扯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喂?” 我的声音出口,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冰冷,平稳,像深冬冻结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指尖按下了接听键,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

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一下,又一下,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几秒后,那个在暴雨中听过一次的、如今更添了几分枯槁和绝望的沙哑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地磨出来:“苏晚……短信,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破罐破摔的疲惫。

“嗯。”

我应了一声,单音节词,毫无温度。

他似乎被这冰冷的回应噎了一下,呼吸更重了些。

短暂的沉默后,那声音里陡然注入了一丝急切的、近乎哀求的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是我混账!是我被钱迷了眼!可你爸他……他拿苏氏的前程威胁我!他说我不拿钱走人,就让你……让你在圈子里彻底身败名裂!他捏造的那些照片……”“照片?” 我微微挑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什么照片?”“就是……” 林骁的声音猛地顿住,仿佛意识到失言,带着仓惶,“没……没什么!总之,晚晚,我当时走投无路!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我身败名裂?” 我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冰凌,“林骁,你这套说辞,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电话那头瞬间失声,只剩下粗重混乱的呼吸。

“五千万,” 我清晰地吐出这个数字,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苏振山给你的,是五千万。

不是一千万。”

“……”死一样的寂静。

连那沉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电话那头,仿佛只剩下无尽的虚空。

这死寂,比任何辩驳都更有力。

“拿着五千万,转头投进瀚海资本,” 我继续说着,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的火焰泄露了真实情绪,“撬走苏氏的技术骨干,抢走项目,最后反咬一口,让我爸损失两个亿……林骁,你这笔买卖,做得可真够漂亮的。”

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赞叹的残忍。

“不!不是这样!” 林骁的声音猛地爆发出来,嘶哑、破碎,带着走投无路的狂躁,“晚晚你听我解释!那五千万……那五千万是被逼的!是苏振山他设的局!他……”“够了。”

我冷冷地截断他歇斯底里的辩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穿了所有噪音,“你的解释,比外面阴沟里的积水还要廉价恶心。

林骁,破产的滋味如何?被债主追着像条丧家之犬的滋味如何?” 每一个问句,都精准地捅向他此刻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你现在给我打电话,”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是因为走投无路,债主堵门,银行冻结账户,连买张离开这个城市的车票钱都没有了,对吗?你想故技重施?再从我这里榨出最后一笔跑路费?还是指望我对你那套漏洞百出的‘苦衷’心软?”“……” 回应我的,是更深的沉默,以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听着,” 我坐直身体,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冷酷的轻响,“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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