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草会设在邹家后园临水的“沁芳榭”。水光潋滟,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衣香鬓影间,尽是些我从未见过的精致人物。我抱着那盆“玉楼春雪”,像个误入仙境的土包子,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邹家小姐邹芷兰,生得温婉可人,一眼就瞧见了我怀里的花,眼中闪过惊艳,款步走来。
“葡萄妹妹,这‘玉楼春雪’……也是你那位周家表哥给的么?”她越看越爱,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虚虚拂过洁白的花瓣,“我大哥哥房中也有一盆,还没你这盆开得精神呢!周表哥待你可真好。”她语气真诚,带着几分羡慕。
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我循声望去,只见苏小姐苏曼如正被几位闺秀簇拥着,一身月白流云纱裙,衬得她如月中仙子。此刻,她正用一方素白绣兰花的丝帕掩着口鼻,眼风斜斜扫过我怀里的花,又在我身上那件新做的渌波绿细棉布裙上打了个转,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与轻蔑。
我心头一跳,想起周裕青的叮嘱,忙把那盆价值不菲的花像献宝一样捧到她面前,脸上堆起最讨好的笑:“苏姐姐,我表哥说了,这花您要是喜欢,就让我送给您!您瞧,开得多好!”
苏曼如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碰过的东西,脏了。我不要。”她顿了顿,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我,“况且,我与周少爷之间要送些什么花儿草儿,自有分寸,何须你这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表妹’多嘴传话?平白失了身份!”
我被她的话刺得脸上火辣辣的,以为她跟周裕青一样有洁癖,忙不迭地解释:“苏姐姐,我出来前洗了四遍澡呢!这花金贵,我怕碰坏了,一路抱着盆底,连花瓣都没沾一下手指头,干净得很!”
邹芷兰在一旁看得分明,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道:“傻葡萄,你瞧瞧你这身裙子的绣花!跟苏小姐今日裙摆上那丛兰草,可不是一样的针法?都是苏绣里的‘抢针’!苏小姐最忌讳旁人学她了,方才还同我说你‘东施效颦’,自不量力呢!”
我这才恍然大悟,低头看看自己裙角那丛用青绿丝线绣的几竿翠竹,又看看苏曼如裙裾上精致繁复的幽兰,虽图案颜色迥异,但那针脚走势、丝线光泽,确是同出一脉。难怪周裕青也总说我学苏小姐小口喝茶是“东施效颦”。虽不甚明白具体何意,但定是极难听的贬损。心头那点因能参加盛会而生的雀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只剩下忐忑和茫然。
“你是外地来的,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邹芷兰看我惶然无措,好心提点,“若有什么新奇别致的玩意儿,或是家乡带来的土产,寻一件合适的送给苏小姐赔个不是,兴许她气就消了。”
还未等我细问该寻何物,苏曼如已扬声唤走了邹芷兰,一群衣着光鲜的闺秀们莺声燕语地往湖边观鱼亭去了,只留我一人抱着沉重的花盆,孤零零地站在水榭边,像个突兀又碍眼的摆设。
初夏的风带着水汽,吹拂着岸边垂柳,万千碧绿丝绦轻轻摇曳。我颓然坐在临水的石凳上,将那盆“玉楼春雪”小心放在脚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苏曼如留在亭中的那盆栀子花上。洁白硕大的花朵簇拥在油亮的绿叶间,香气馥郁浓烈。一个念头,如同柳条抽出的新芽,悄然钻入脑海。
我起身,走到湖边那几株垂柳下,踮起脚尖,仔细挑选着那些柔韧细长、颜色鲜亮的嫩枝条。指尖翻飞,柳条在手中穿梭缠绕。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碎金般的光点洒在湖面上。一只碧绿鲜嫩、纹路精巧的柳丝花篮,正正好好地套在了那盆栀子花上。柳叶点缀其间,宛如翡翠镶边,衬得那素白的花朵愈发清雅。看着自己的“杰作”,心头刚浮起一丝微弱的得意,身后却传来一声温和的赞叹:
“好巧的心思!好精致的花篮!”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直裰的年轻公子,正站在几步开外,眉目温润,气质儒雅,像这湖边一株沐着春风的垂柳,令人一见便觉亲切。他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显是方才在此读书。
6兔%2;兔,故KHo事fNP屋n|E提SZS取lA)本Q,t文lO勿!kC私m自6 见我戒备地盯着他,他立刻觉察到自己的唐突,有些赧然地扬了扬手中书卷,拱手笑道:“唐突姑娘了。在下方才在此读书,见姑娘独坐湖边,神色郁郁,还担心姑娘想不开。后来见姑娘专心编这花篮,一时看得入神,竟忘了出声。失礼之处,万望海涵。在下邹家长子,邹柏安,并非歹人。” 邹柏安?!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瞬间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这就是那个要买我回去做正经姨娘的邹家大少爷?!